“猴哥,宝贝啊,就是俺老猪看着怎么不像是内丹?”猪八戒涎着脸看着光华流转的金色小球。
“呆子,他是魁星下凡,修为真元当然是舍利子,只有妖物的才是内丹。”孙悟空眯着眼扫了他一眼,转头教训八戒。
他身子一颤,沉默不语。
是,他是魁木郎。
半生征战,杀伐决断,西歧封神时,玉符金册,子牙敕封“力斩炼就三花不老方,斩将封为奎木狼。”
自那以后,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二十八星之中主管文章兴衰的吉星。
那时,他是金甲戎装,霜刀冷俊的西方第一宿,擎天柏玉柱,架海紫金梁。
那时,他是玉帝钦笔御封的“天界第一才子。”一笔好文章冠绝天庭,端的是风流雅致。
那时,青玉束发,丰神俊朗。
那时,月作三人壶酌酒,风生两腋盏倾茶。
那时,他遇见了她。
————————————————————谁于昨夜星辰昨夜风,见你画楼西畔桂堂东。
天界一年一度的中秋盛会,他受邀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明里一派众仙融融太平祥和,暗地里却你来我往相互倾轧。
都说凡人污秽贪婪,难道神仙就真的无欲无求了?
越是站的高的,拥有的多的,欲望就越难填平,想想爬到更高,拥有的更多,利益冲突也就不可避免,结党,庭争,攻奸漫骂,永无休止,小人何其多。
他素来桀骜,不喜类似场合,浅酌了几杯,匆匆应酬几句,就推说不适,到殿外醒酒。
夜色朦胧,沿着玉石小路信步而行,微醺间似是迷失了方向,索性跃上路边的合欢树,躺在枝桠间透着舒展的叶子望着星空,渐渐的有了几分困意。
偏偏有人不识相,要扰他清净,听着由远而近的细碎脚步,他的眉心几乎要拧成个疙瘩,怎么躲到这里都能被人发现。
“天魁星君……”树下一个怯怯的女声。
“……”咦,竟然是个女人?还以为又是那些絮絮叨叨的同僚,不过,即使是如此,他仍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装睡,只盼这女子知趣些早些走开。
“小女子……仰慕……星君文才,寤寐思服,今日得见真容,更觉爱慕,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一开始还有些胆怯犹豫的细弱声音,越说越是流利,到了最后,连口气都没喘就脱口而出,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他听的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天界女子皆是含蓄守礼之辈,他虽才名远播,暗地里倾慕他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但碍于天规森严,敢明着看他的都少之又少,何况这么大胆露骨的表白。
装睡是再装不下去了,从树上下来,就撞在一双剪水双瞳里,漫天星辉似都落在了她眼里,只一眼,从此天上人间。
————————————————————风流趁年少,他灼华胜桃夭,看不穿相思无岸人亦老。
她是玉帝座下的侍香玉女,除了大型宴会,平日里倒也清闲,琼华殿后的合欢树,就成了她和他时常幽会的地方。
那日他一身金衣纱笼广袖,衣袂飘飘,微侧脸庞透着阳光,看到她,不自觉露出笑容,一双桃花眼微微敛起,波光粼粼。
她愣在当地,失神的看着合欢花一瓣一瓣飘落他身上,勾出不属于这三界的俊朗,无缘由的嫉妒起那些花瓣来。
“发什么呆,快过来。”
她终于回神,满脸兴奋的看着他,“你穿金色的衣服真好看,我最爱看了。——咦,是金钗么?”他拉她入怀,似是插了什么东西在她发间。
“是树枝。”他转头目光飘拂的研究起树上的花瓣,薄薄的唇角止不住狡黠的笑意。
“……”她一瞬间垮下脸来,气哼哼去摸头上的树枝。
“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那树叶有多么好笑。
“你敢戏耍我?”摸下那根做工精致的钗子,她才发觉上了当,做势就要打他。
“咳咳,我来的时候看到千里眼和顺风耳二位上仙都在附近游荡……”他气定神闲的在她动手之前撂出这么一句。
果然见她悻悻收手,半信半疑,一张小脸又羞又怒又发作不得,憋的通红。
————————————————————红尘,滚滚,失转瞬,无处寻。
天规森严,不容私情,他和她约定抛却仙身前尘,携手人间悲苦,做一世普通夫妻。她灵力低微,他设法送她先下界投胎,再去寻她。
伏羲八卦他曾醉心研究,兑卦一卜占出她已投胎,碍于天数,却占不出她的方位。从极南苦寒之地到富饶东土大唐,再到这荒漠里的宝象国,十年生死,其间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等他终于找到她,才知道她投胎做了宝象国的公主,二九年华,韶华初绽,风姿初显,尤胜初遇那年。
他在那一刹那湿了眼眶,未见不觉思意重,见时才知思已深。十多年的寻觅,终于得偿所愿,他已褪去了年少的桀骜,压下满心的刻骨相思,温柔细致的布置家,他们的家。
波月洞,锦帐深深,温泉水暖,连前洞的议事厅也不忘摆上几件精巧器物,只因她爱极了金色。
洞府的门口,他亦不曾忘记为她种下她爱的莲花。
而后他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带她来到他们的家,他不觉得他那叫强抢,她是他的,从来都是。
他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两颗白玉骰子,本应是点数的地方嵌了红豆,颗粒饱满,鲜艳欲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含笑看着从进洞起就一直在呆楞的她,等着她像以前一样回神然后红着脸扑进他怀里。
鼻间萦绕着她的幽香,醉人一如当年,他抬手欲抚上她眉梢,她突然惊醒,却惧怕躲闪:“你这妖怪,好大的胆子,赶快放我回去,不然我父王定不会轻饶你。”
旋即似是平静了些,又解下脖子上的坠玉金链递向他,她拿着金链的双手因害怕而颤抖,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写满倔强的嫌恶。
他无意识的一退,却躲不开那双芊芊小手,刺目的金色流光耀花了他的眼,那金色,宛如锋利的长剑,碎了他一腔的相思。
连环金链丝丝扣,偏偏位移难同心……
他早已变了当时的模样,披这一身黄袍,只为惹她记起他脸庞。
忘川河水,不曾改变她模样,却教她学会遗忘。
她不记得多年以前她曾在合欢树下和他执手相望,两情缱绻,彼时,她满面红云的拿出那一袋南国红豆,对他说红豆最相思。
————————————————————此番流月洗觞,几掂铜壶卧花廊。
那夜月凉如水,他对月长啸,昔日才华横溢的魁木郎,六十四卦一卜,问尽泰否,却没算出今日。
杯中酒,苦涩的几乎要咽不下。
沧海还未桑田,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她了。
果然誓言无用。
她从初时的惊慌失措到哭闹不休到寻机逃跑,在无数次以为已经逃脱时一抬头却看见他的背影以后,终于平静如止水。
他试着对她述说前尘,无一例外总是以她被她视为天方夜谭。
不管她如何嗤笑,他依然每天都陪她说话,或者说,都对着她说话。他总是反复的回忆那些甜蜜,似是要用那些并不多的快乐来做为支撑。
终于有一日她听完他柔声的讲述,侧头看他:“你从来都不照镜子的么?”
他一愣,笑的微微有些困难,即使他一直都知道她厌弃他的容貌:“青面獠牙,我不照也知道。”
他不是不能化成人形,不是不能变的面如冠玉貌若潘安,他只是不想对她有丝毫的欺瞒,既然妖化以后的相貌是这样,那就该这样对她。
她曾说丑陋的真实也好过美丽的虚假。
他也知道那只是曾经,却仍然执迷,他的温柔十年如一日,他期待有一日她能回忆起前世,那时她一定不会再嫌他面目丑陋,因为她爱他。
她时常会心绞痛,尤其是在为他诞下两个孩儿以后,心病发作的越是频繁。他吐出舍利子为她止痛,然后痴痴告诉她:“你不记得我了,可是你的心却记得,它在为我而痛。”
她总是大笑出声,说他痴人说梦,妖怪又怎么会懂感情。彼时她的眼睛冷洌如寒冰,神色却是惨淡。
他看着她犯病会心痛,看着她的笑容也会心痛,他可以为她治,却没有人能为他治。
他照例在安顿好她和孩子以后带着手下一帮小喽罗到洞口喝酒。
他就这样深切的不为人知的爱着她,艰难却坚定,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放手,忘记的,他帮她记起来,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有一辈子那么久。
况且,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