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起，看很多事情都像行在吴越小城里巷的长廊，
偶尔转过脸去看廊下细细的水滴或低头看廊地上折转的光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不太容易激动的人。
也许是因为懂得了可以循借着文字，慢慢找到内心需索的光亮，
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从容地去接近和理解，
不必急迫。
从梦中的花园走出时，我仍然是我自己——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弹琴，自己对话谈心。
自我收敛，内心沉静，是我希望获得的心境，
一生恰如三月花
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有句话叫，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当时一心纠结于旧梦的容若未必想得到。
他也许根本不用多想，只需要做一个被爱宠的孩子，一个被照顾的妥帖的丈夫，安然无愧的接受妻子的爱意。
他是男人，他是公子。
直到，这温婉的女子因为替他生子长逝，他才恍悟亏欠她多少。
悼亡之音破空而起，成为《饮水词》中拔地而起的高峰。
后人不能超越，连容若自己也不能超越。
她遗留在他身体里那枚情感的瘤，在以后的十一年中，如春草般孜孜不绝地蔓延，
缠紧他身心，顽固到容若自己都无法拔除，无法回避。
这样的纠缠，早已超越生死。
青衫湿 悼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青衫泪尽声声叹，融化得了冰山，唤不回已逝的人。 他终于看见老天的惩罚——是要他在最完美的人生中体会到最大的不完美，像梨花在春光最盛的时候凋谢。
沉思往事立斜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看得见开始，猜不到结局——一生恰如三月花。
道寻常
浣溪纱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回忆的词。
纳兰的词中好句斑斓若星河，而我每次读到“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一句的时总要释卷。
倘使心情有偏差的时候，几乎会被勾下泪来。
这一句亦可以看作是纳兰词的精魂。
还想起另外一句“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这样的情语是人人可以想到，却无法完美表达的意念，
因此轻轻点破人心。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清空如话，知己两两对坐闲谈，淡而深长。
人会老，心会荒，这已不是最初天真到可耻的誓约，而是爱情在情爱中反转轮回多次后，结就的紫色精魂，
看到，会让人沉着寂静。
爱的可望不可即，如同野鹤入云，身后云影杳杳。
她是曾经降临于他生活的女子，与他共度三年。
由此他记得很多也她的事情。
那年春日，他在轩下醉得醺然，恍惚中看见她走来，眉目婉约的脸，走过来帮他把被子掖合。
他于醺然中静静看她，默默感动，不觉自身眼角眉梢情意在细长拖延。
那时他自觉是不够爱她的，起码在这爱中间一直横亘着另一个女人，“她”的影子，落在他的心里。
如同河岸那边的桃花，始始终终挥之不去。
那段少年不得遂意的情事，压得他心意沉沉。
但他们夫妻的闺趣亦有，志趣相合也恩爱互重。
在他兴致好的时候，他也会手把手的教他临帖，陪她读书，同她一起玩一些雅致的游戏。
像李清照与丈夫赵明成那样，两人常比赛看谁的记性好，比记住某事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
经查原书，胜者可饮茶以示庆贺，有时太过高兴，不觉让茶水泼湿衣裳，留得一衣茶香。
她浅笑的脸，新阳熠熠，一如她的人温暖和煦。
她爱他爱得那样静好，似是甘心陪衬，为他隐没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他站在这里，立在残阳疏窗之下，看见落叶萧萧，
是西风又来过，轻轻翻动心底片片往事，才会骤然间，想起那么多与她生活的枝蔓，
被回忆和后悔之心扩大，如同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植物，连细胞和脉络都意义巨细无疑。
你看得见我沁入血骨的深悔么？
彼此可以生死契阔，执子之手的人，却轻轻放过。
是的,我爱你一定不及你爱我深，才敢这样地潦草轻率。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曾同我一样，我不知道。
亦仿佛是在黄昏的街道，邂逅一个曾经爱过的人，
她的逆光侧脸，睫羽，和脸上细微的痣记亦看得清。
而你有惊觉你不是因为看见而只记得，记得她眉间的圆痣，她笑起来，眼角有细小的纹。
一切这样清楚，但是也亦分开太久。
时间如水，中间仿佛有河。
你过不去。
车流穿梭，她，转瞬湮灭在人潮中。
你回首，看见梦里花落知多少？
思量，思量，焉得不思量？
这样血肉相连，但是只道是寻常。
呵，失去以后才销魂蚀骨的寻常。 | 
发表于 2007-11-15 23: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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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
